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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在鄂尔多斯台地与黄土高原交界处的长城脚下,我们那里把长城叫作边墙,边墙外是内蒙,边墙内是盐池。高沙窝镇和原苏步井乡的许多村庄严格意义上说已经越过了长城,比如兴武营、三道湾、高利乌苏等村几乎都在长城以北的内蒙古境内,而且高利乌苏是地地道道的蒙语地名。由此可见,宁蒙交界处蒙汉人民的杂居融合已经到了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的地步。这些地方虽是内蒙地界,但形成了盐池实际控制和使用的事实,这已不是简单的行政区划能解决的问题。
      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。在盐池草原上,靠羊吃羊,应该是务实之本。我家是牧羊世家,我爷爷是羊把式,我爹是羊把式,我上小学期间一度辍学放过一年羊,但表现出很高的牧羊天赋。我能放一大群羊时也就八九岁,那时我的力气还打不动一桶水,饮羊时我爹就让我六爷爷和二爹帮我打水饮羊。六爷爷才放他家百八十只羊,我们家的羊群最多时三百六十多只,因为大爹在南方养蜂,他家的羊和我家在一起。
      我们称牧羊人为羊倌。羊倌不是官,但他统领的是一群羊。当年有个说法,放上三年羊,给个县长都不当。这句话是有特定背景的。那时你只看见羊倌吃肉,没有看到羊倌受苦。生产时的放羊人有一定的自主权。比如充分用好放羊潜规则,以自己家的小羊换生产队的大羊吃。另外,就是偶尔可以偷吃。这事我爷爷干过,我爹也干过。我听奶奶说,爷爷放羊时有一年一个羊下了双羔,因为上交的羊羔数字能对上,他们就吃掉了一个。再说,人都有生老病死,羊自不用说,再加上放羊时也有可能丢羊或其他损耗,有时把羊吃了交一张羊皮说是病死了,也不是个啥事。
      长大后我回忆起一件事,不解地问我妈:为什么有一天晚上,我们兄妹几人睡得迷迷糊糊,被你们叫醒,灯都不点,每人塞一碗羊肉让吃,而且是脱了骨的肉。我妈笑而不答,因为年幼时的记忆不大可靠,有一阵子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梦。现在我知道,那是因为肚子吃不好,变着法吃生产队的羊打一次牙祭。夜里吃肉可避开他人耳目,因为骨头随地扔会引来狗,所以,把肉脱骨让我爹收拾起来,第二天放羊时背到沙窝里埋了。
      农村像我这么大的孩子,没人喜欢放羊,偶尔当个羊哨子可以,而我例外,唯独喜欢放羊的自在。为什么小小少年,就要当羊把式?因为盐池是半农半牧区,我家无多余劳力,我放羊我爹可以腾出时间打理庄稼。是我爹的勤劳成就了我放羊的童子功,因为我掌握羊的活动规律,羊出圈后我在家玩一个多小时才走,待撵上羊群,它们刚过长城,走到毛乌素沙漠边缘。下午,羊群头往过一打,我先回家吃饭,然后,在庄稼地头等羊,羊顶着东南风如期而至。在别人看来,我是艺高人胆大,这是放羊的大手笔。六爷爷说,这将来是个好羊把式。
     当然,我也偶有失手的时候。有一年中秋节,我下午把羊扔在滩里早早回家吃饭,因为地里的庄稼收完了,我也不怕羊进地。一耍就把收羊的事忘了。往常晚上羊自己回来进圈,那天竟然一个也没回来。一群羊丢得一个也没了。我爹本来准备练我一顿呢,结果忙得找羊没顾上。好在他是老江湖,更有经验。因为当天下午风向变了,而羊是顶风走。顶风而行的羊没回到圈里,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里路后集体静卧。我爹是从羊铃的声音判断我家羊的位置。那个声音我没概念,虽然各家的羊铃都是用铁罩和羊腿骨做的,但仔细听还是有区别的,我爹就能听出我家的羊铃声。羊找到了我爹气也消了,我免挨一顿揍。
     上学后每年寒暑假我就替我爹放羊。那时候贪玩,放羊爱撵人,因为寂寞,可以有人说话。放羊的人多木讷,而我三爹健谈,虽然他不常放羊,但只要他放羊我爱撵他,听他讲故事。三爹是个大胖子,他懒得走路,骑一头灰骟驴放羊。走到羊群附近,让灰骟驴吃草,他光着膀子抱个毡绨子喘气。羊走散了他就使我去追。在别人看来,这是懒汉骗着使唤娃娃呢。但是三爹有一肚子的故事。所以,帮他追羊我乐意。如果换作别人,我才不干呢。羊追回来便凑在三爹跟前听他张天子、李霸王地神谝。 

后来,我自己学会了打发寂寞,放羊时包里背着收音机和笛子和书。闲来看书吹笛子。那是我牧歌式的童年生活。当然,放羊远没那么诗意。有时无聊到把收音机时段所有节目都听完,连天气形势分析都不放过。印象最深的是当年宁夏气象台的天气形势分析。什么500百帕高空图上,什么西伯利亚冷空气,听得云山雾罩的。我把天气预报听完,直到收音机的电流没了我才关机。  
     骄傲无知的城里人一度认为日复一日的放羊是最无聊最没追求的事。有这样一个关于放羊娃的故事:
     记者:你放羊为了什么?
     放羊娃:赚钱
     记者:你赚钱是为了什么?
     放羊娃:娶媳妇
     记者:你娶媳妇是为了什么?
     放羊娃:生娃
     记者:生了娃干什么
     放羊娃:放羊
     这本身不是笑话,这是生生不息的牧羊人的平凡人生。你难道让放羊娃语出惊人,说“不牧群羊,何以牧天下?”我爷爷、我爹不就都曾是这样的放羊娃么?但是,城里人都把它当笑话传。你没有反观自己的人生,只不过你的版本可能是:“上班——赚钱——娶媳妇——上班”,你和父母一样,毫无改变。话虽这样说,许多时候放羊的自己也看不起自己。我爹就是。他当年老对我说,不好好念书就回来捣羊尻子(放羊)。
      年初,我们哥几个鼓励并资助在银川打工十几年的堂弟重回闵庄种地养羊。我们认为,城市套路深,乡村在振兴,因为人到中年,他在城市已经很边缘了,只要吃苦,回去有羊放有地种就是窝窝俨俨的好日子。前几天回去时,兄弟以酒肉招待我,他高兴地说,今年打了近十万斤玉米,买的一百多只羊已步入密集的产羔期。
      羔羊跪乳----羊文化与儒家道德
      我们说羊思跪乳之恩,鸦有反哺之义。乌鸦反哺我没见过,或许有。但羊以跪乳感恩,实在有点附会。 其实,小羊最初是不跪乳的,刚生下来,它站着吃奶,或者微微屈膝,及至后来个头长高,在母羊身下无法站立吃奶时,才不得不跪乳,但是,只要建立了哺乳关系,无论是亲生的,还是代乳的,大羊小羊的关系极其融洽。

如果说羊知义,表现在母羊的母性上可能更明显。母羊生下小羊,第一时间舔舐小羊身上的浆水和胞衣。尤其在野外产羔。要考虑让母羊跟上群羊。放羊人很快让大羊小羊分离,可能这种舔舐会保留一种味道记忆,以至于晚上回到羊圈大羊能准确认领自己的孩子。有时母羊不要小羊时,我就在野外放一堆火,沙子烧热后把羊羔腾干抱上回家。在羊下羔的时间,我爹若早上看出哪个母羊临产,他会放在家里。否则,在野外产羔的母羊容易掉队走失。但羊群里羊多,有时征兆也不明显,于是他就背个搭裢,有时放羊回来,搭裢里背两只羊羔。
     一般来说,牧羊人白天将大羊赶到野外去放,而小羊不能随群,只好圈在羊圈里。给喂点相对细一点的料。我家给小羊喂的饲料是黄萝卜丝拌着磨碎的糜子。每天傍晚羊群离羊圈一里路的时候,母羊依稀能听到小羊因饥饿发出的叫声,而对于母羊,一天不见孩子,思念之情切切,它们迫不及待地冲在羊群的前头,往羊圈跑,边跑边叫着,大羊的咩声,“咩---咩---”,小羊的咩声很娇,似乎带着颤音,“咩-嗨嗨,咩-嗨嗨”。母子的叫声遥相呼应,异常温馨。
      这时只要打开羊圈门,机灵的小羊早早冲出来找自己的妈妈,急吼吼冲上去吃奶,羊妈妈非常温柔地站在那里任小羊绕着小尾巴欢快地咂着奶,不时回头看着小羊,把嘴蹭在小羊身上吻着闻着,满心的幸福之状。李季的长篇章叙事诗《王贵与李香香》里写“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妈”,其实是有违常识的,小孩子吃奶能望见妈,羊羔羔吃奶一来顾不上望妈,二来也望不见妈,相反,是妈望着它。 
    上世纪80年代初,盐池草原退化严重。虽然家家一大群羊,但大多都是乏羊。羊体质弱表现在许多方面,一是母羊怀不上羔,二是怀上易流产,三是足月产下小羊后母羊没奶。所以,有经验的牧羊人为了保证羊的体质,会给羊采取避孕措施。那就是做一个肚兜给骚胡戴上。否则,母羊经历受孕、流产或生产哺乳后,体质弱的可能过不了冬。
     在大集体,每逢旱年,羊成群的死。那时家家屋前都挂几个死羊壳郎。《王贵与李香香》里有一句“红旗插到死羊湾”,死羊湾的存在从一定意义上佐证了三边地区灾年死羊的历史。乏死的羊肉腥,无法直接食用,让风干后,煮了肉辣爆,在那个饥馑的年代,也算一道荤菜。 盐池还有一道美味是辣爆胎羊羔。就是产后死亡或母羊奶水不足死在月子里的小羊羔,也是风干、泡水、焯水煮熟后辣爆。辣爆胎羊羔是我们苦难记忆中的美食。在今天的人看来,病死动物的肉不能食用,但那时候,食物短缺,猪羊误食毒药死了,有人都舍不得扔,而是用凉水激,排毒后继续炖食。包产到户后,人们的生产积极性高了,解决温饱后,有了余粮,精心准备饲草,对羊的照顾有加,羊的成活率、出栏率都大大提高。吃死羊肉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。
      仓廪实而知礼节,和人一样,一切动物都是自私的。当自己的乏命难以为继时,它只有保护自己的本能,便显出了不义。历史上发生的人吃人的现象都与饥荒有关。有易子而食者,更有吃亲生骨肉者。母羊体质好它就恋羔。相反,母羊体质弱的,生下小羊头也不会自己跑了。晚上回到羊圈,把小羊递给它,拒绝哺乳。父亲的办法是,抓住母羊把小羊羔送到羊奶头上。吃上几次母羊就认了。但仍有顽固的母羊,就是不认。父亲就运用刑罚,他在羊圈门上埋了很多縻桩,把母羊拴在桩上,抽打,直到它认了小羊才放它。
      冬春季节是羊下羔最多的时候,尤其腊月和正月。盐池人把腊月产的羊羔叫冬羔子,正二月产的名叫春羔子。有的羊羔三四月生,叫热羔子。冬羔子到来年冬天是密齿子,身强体壮,过冬没问题,春羔子次之,而热羔子过冬就悬了。所以,热羔子一般加点草料夏秋时就杀了吃羊羔肉。
      有一年大旱,大部分母羊或掉羔,或产羔后奶水不足小羊饿死。有个母羊下了个黑头热羔子后死了,那些死了小羊的母羊,虽然奶水不足,但还有点奶。于是,父亲就让我把每个羊逮住让黑头吃几口。黑头像一个吃百家饭的孤儿。但十个母羊奶一个羊羔,其营养绝对可以保证。
      记得有一次,邻居穿开裆裤的小栓跟我进羊圈,小羊撵过来,我朝小栓开裆处一指,黑头扑上去就咂小牛牛,开始小栓还觉得好玩,咧着大嘴傻笑,因为没咂出奶,随着小羊掏咂的力度加大时,小栓哭开了。圈里的为数不多的羊羔都很弱。羊一乏毛色颓废枯焦,只要膘肥体壮,其毛色洁白干净,黑头是整个羊圈里最漂亮的一个。
      后来,这些母羊都认这个孩子。我再进羊圈不是一个一个地抓住母羊让小羊吃。而是打个响指,黑头欢快地跑来跟在我的屁股后,我走到每只母羊跟前,用手指一指,它就上去吃一气。紧接着是下一个,再后来,我根本不用管,它每天自己吃。羊吃奶时很兴奋很欢实,前腿跪地,嘴巴咂声声作响,小尾巴欢快地抖动。后来,小尾巴变成大尾巴,甩起来还是那么帅那么诱人。我闲来喜欢摸它那九道弯的二毛,捏它那富有弹性的尾巴,极有成就感。

端午节到了,我爹说要把黑头宰了过节,我很难过。为了不看到那个场景,我就套上毛驴车去找外爷爷。等我把外爷爷接来时,羊羔肉已炖好了。而且那个羊尾巴也切成块炖了。那时闵庄人吃肉是分碗的,这样可以确保公平。母亲盛肉时,每个人碗里有一块羊尾巴。那是个人人普遍肚里没有油水的年代。所以,羊尾巴再肥,都能吃得下去。虽然与小羊感情深,但毕竟口腹之欲无法战胜。这大概就是孟子说的“君子远庖厨”的道理。眼不见便没了悲悯与恻隐,这就是人类的伪善。
      在今天来看,二毛羊羔子过二十斤很正常。当时那只羊羔杀了21斤。我们认为是了不得的一件事,那时羊羔子过15斤的不多。完全吃奶不加料的羊羔子叫奶羔子,味道极鲜美。我三爹好客,而他又缺乏养羊经验。他家的羊膘份普遍不行。只要家里有客人上门,他想方设法要招呼好。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亲戚,他给宰了个羊羔,只有7斤。我和邻居二哥上初中时,有次周末去芨芨沟的大姑妈家,娘家侄子,大小是姑舅门上的人,得另眼相看,姑父给我们俩杀了只羊羔。当然,吃饭穿衣量家当。这里有个前提是,大姑妈家的日子宽裕。
      在那个人缺口粮畜少草料的年月,羊也营养不良。一般大羯羊不过三十斤左右。按说秋天是牛羊上膘的季节,有时候来个客人,满圈挑最大个的羊杀了,不过才二十来斤。我爹给生产队放羊那些年,比如有公社干部来村了开会,或者各村的人来观摩,就在羊群里挑最大个的羊杀,有的羯羊可能都养了五六年。据说那样的羊肉是最香的。想想也不无道理。一只羊养的时间长,自由放养它吃的草的种类多,摄入的营养成分自然也丰富。今天圈养的羊饲草饲料相对单一,甚至有的人还喂了添加剂,即使是盐池滩羊,其肉质也是要打折扣的。
      羊的年龄以齿论,当年的羊羔满一岁叫密齿子,也叫二齿子、驼骆子。两年的羊是四齿子,三年的是六齿子,四年以上的叫老满口。现在不要说羯羊,就是怀羔的母羊,杀四十多斤太正常不过,有的母羊下双羔,而且奶水足,羊羔也很肥壮。如今盐池滩羊养除基础母羊和骚胡外,养过两年的非常少,一来羊成长速度快,二来基于成本考虑,多喂一年增加成本,得不偿失。所以,我们现在基本吃不到成年的大羯羊了。用新疆人的话说,都是没有结过婚的羊娃子。
     盐池滩羊一般指绵羊,就是本地土种的大尾巴羊,其显著特征是有红眼圈或黑眼圈,当然,也有白头,总之,作为盐池土种滩羊,黑红眼圈的羊的识别度最高。盐池也养山羊,因为山羊不像绵羊有个充满脂肪的大尾巴。所以,营养过剩的人们更喜欢吃山羊肉。如果仅看外表,盐池滩羊并不是最帅的,但是,它美在皮毛,美在内涵。
     我们常用小绵羊形容人温顺。其实,山羊比绵羊好动,擅长攀爬。绵羊虽然好静,但更犟而且力气大,一点都不温柔。比如说挤羊奶,山羊很配合,但挤绵羊奶,好像在要它的命,使劲地挣扎反抗,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。这么说来,最温柔的不是小绵羊,而是山羊,当然,更不是小山羊,而是有经验不怕生的老山羊。这与道理无关,是我这个牧羊人所掌握的生活常识。
     羝羊图腾----羊文化与生殖崇拜
     羊是北方少数民族的图腾,曾活跃于中国西北部的一个民族羌族,就是以羊为图腾。今天的姜姓也与羊图腾有历史渊源。有学者认为,羌是羊的儿子,姜是羊的女儿,他们都认为自己祖先为羊。
      羝羊即公羊,也称牴羊。 盐池人把公羊叫作骚胡。因其在羊群里的数量少,但因其种用价值高,它的存在很重要。俗话说:“骚胡好,好一坡,母羊好,好一窝。”所以,对种公羊必须精心饲养,要求常年保持中上等膘,有了健壮的体质、充沛的精力,才能提高种羊的利用率。
     骚胡之所以称为骚胡,大概主要原因是其性活动能力极强。一只骚胡至少能给50只以上的母羊配种。实际上好像还不止。比如一个有100只母羊的羊群留两三只骚胡足矣。其他骚胡都得阉割。否则,骚胡们会为争夺交配权而混战不休。阉割后叫羯羊,即羊太监。每年四五月是骟羊的时间,牧羊人就是以这种传统的方式维持种群的某种平衡。骟羊是有讲究的,日子要选在农历三六九,而且必须是晴天。骟羊的刀口不用缝合,我爹在羊圈墙上捻一撮黄面子撒到创口即可。俗话说“三六九,往外走。”血也一样,有的羊骟后血不往外走会瘀血而死的。更重要的是阉割后的羯羊肉色泽白净、不腥不膻。而骚胡肉泛红甚至发紫,口感不佳,盐池人从不吃骚胡肉,说是吃了得皮肤病。退槽的骚胡都卖给川区的羊贩子,据说回族吃全羊。

 

一群羊里即使是人为地留下几个种公羊,骚胡之间通过打斗拼出一个冠军,即掌群骚胡。实际上基本上只有它一个有交配权。这个似乎也符合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。骚胡打头的场面很壮观。在开阔的平滩上,两只骚胡相隔数丈,摆开架势,准备决斗。双方先后退若干米,然后蓄势前冲,宛如强弓射出的箭一样弹出,两角相撞,轰然作响。这是一个回合,双方不再纠缠,倏地分开,然后,再退回去重新开战。就这样,一回合一回合地斗下去,战斗异常惨烈。
      骚胡间的较量极有风度,光明正大,是实力的较量,决不会暗算对方。谁的力弱了,就一甩脑袋,甘拜下风,全身而退,决不纠缠。这似乎是一种侠客风度。胜者趾高气扬,独占群芳,败者垂头丧气、踽踽独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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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一只公羊在一两周时间能完成百十来只母羊的交配任务。羊的繁殖能力很强,乡谚曰“母羊下母羊,三年五个羊”。
     秋高气爽、天朗气清,秋天是盐池草原羊交配的季节,幽默的盐池人说“蓝蓝的天上白云飘,白云下面羊打羔。”盐池人把羊交配叫走羔,把羊交配叫打羔。追在盐池方言里也叫锻,就是撵的意思。所以,羊打羔也叫锻羔。在追逐过程中,骚胡嘴里发出略略略的叫声,羊群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的似乎是骚乎乎的荷尔蒙的味道。我们这代人早年没有性教育,童年接受的性教育就是面对这种真实的动物世界,从师法自然中隐约得到某些似是而非的启示和联想。
     记得那次我和四爷爷坐在沙丘上聊天,四爷爷平日里三棒子砸不出个闷屁,看着锻羔的老骚胡鞭子出鞘时,他好像来了灵感,说灵武有个赵广孝,那个娃娃的鞭子七个半火柴棍棍长,起来的时候在大腿上绑着,消停的时候在腰上缠着呢。后来我上中学时竟然在高沙窝见到了赵广孝其人,是个七十多岁的歪脖子老中医。同学们都说老赵可色了。而且用西声学他吹牛逼:“大姑娘小媳妇子,一副药就好了。老婆子老汉完蛋了。”看来当初四爷爷的话或许有出处,而且高沙窝也盛传着他的风流韵事。 
     晋武帝司马炎羊车望幸的故事我们都知道。羊车肯定是用公羊,因为公羊角美雄岸,相对来说有力气。后来聪明的妃嫔了解了羊喜盐的习性,在竹叶上洒上盐水以诱羊车。公羊自不用说,而竹叶是阴的象征。“月明天上来羊车,午门竹叶生盐花。”“尽日羊车不见过,春来雨露向谁多”。这个故事以及时些诗句都有生殖崇拜的隐喻。
     羊群走路靠头羊,我们常说的领头羊多指骚胡。其形态俊朗健硕,昂首阔步、意气风发,是一种不甘落后、积极进取、力争上游戏的象征。盐池街东门外有一个巨型老骚胡雕塑,这只骚胡昂首傲立、威武雄壮。它是盐池滩羊的图腾。但是,你可能忽略了另一个盐池骚胡标识。盐池街上的路灯有个造型,乍看是美女亭亭玉立的样子,而女性的上肢变形成环绕的羊角状,仔细再看,整个图案又是一个骚胡头的造型,这个设计非常有创意,有人调侃说这是骚与美的完美结合。我宁愿视为一种阴阳合体的盐池羊文化标识。

世界名牌花花公子的Logo是一个兔子头。为什么?因为兔子是哺乳动物中繁殖能力最强的。兔子一年下六窝仔,公兔与母兔都功不可没。按盐池人说的,这叫一个槽里拴不了两个叫驴。一个羊群里的几个骚胡都打得不亦乐乎。但兔群好像不存在这个问题,按“双兔傍地走”的说法,大概总体上保持成双配对的格局。据说一只公兔可以配8-10只母兔。而骚胡和皇帝一样,坐拥三宫六院。即使这样,许多皇帝还没有子嗣。但是骚胡能让一大群母羊个个受孕,几乎是弹无虚发。偶有不孕的叫揣羊,在一大群羊里基本上是三五年才出一个。所以,从某种意义上说,公羊之所以被称为骚胡,其生殖能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。想想现在一夫一妻的人类中那么多的不孕不育之症,再看看盐池的老骚胡,人类应该惭愧。 这么说,花花公子的标志应该是个骚胡头才对。  
      
国家实施退耕还林,封山禁牧政策之后,盐池人发挥地方优势,发展滩羊养殖。同时做足了滩羊的文章,写滩羊赋(《羝赋》),唱滩羊歌,建滩羊馆,办滩羊节,把滩羊的事业做得红红火火。
     感谢上苍,赐我滩羊;哺我百姓,利我家乡。时代的发展让盐池滩羊真正成为盐池人心中的图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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