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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细如愁

王慧琴

       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”
  春雨无声地下着,但我心里并不是充满美好的情思,诗意的遐想,而是整颗心变得黯然,又渐渐地生出一根长满苔藓的藤蔓。顺着这条长长的藤蔓,缓缓地打捞那些光阴深处的碎片。
      那年,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少年,徜徉在春雨中的校园,一边荡着秋千,一边想像着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。
  隔壁的邻居大叔,由同学领着,急匆匆地赶到学校操场告诉我:“丫头,赶紧跟我回家,你奶奶昨夜里殁了!”当时就这一句,不亚于晴天霹雳。我呆呆地站在地上,一动不动,腿子像灌了铅,脑子嗡嗡响,感觉血一下往头上涌。雨滴不停地落在我的脸上,不,似乎落进了心里,生生的疼。
       一路上,我坐在邻居大叔的自行车上。任由着肆意的泪水和越下越大的雨滴,顺着我的头发和脸颊,一个劲地往下流。
  那是十三年朝夕相处、最心疼我、宠爱我的奶奶。
  从记事起,我就一直和奶奶一起吃饭,一起睡觉。每日听着她的唠叨,嗅着她抽的旱烟锅,渐渐进入了梦乡。多少个日日夜夜,冬天冷了,奶奶把我搂在怀里,夏天热了,奶奶给我扇扇子。纵使在那个清贫的年代,但凡有一点好吃的,奶奶都留给我。炕头上那只紫漆铜扣描花的老旧大木箱,是我童年永远的向往。因为里面盛着那个年代最奢侈的面包,饼干,水果糖……
   就这样,和奶奶相依相伴了多少个温暖的日子。想着,想着,泪水和雨水一次又一次滂沱,漶过心底,浸蚀着一颗童稚的心,一阵阵的胀疼。
  一进大门,我就迫不及待奔到堂屋,去看躺在地上的奶奶,她一脸的安详,宁静。再也没了平日里胳膊动不动就抽搐,伴着痛苦的呻吟,无助的叫喊。我情不自禁地跪在奶奶身边悲痛交加,一把抓住奶奶冰冷的手,放声大哭。
  门外姑姑听到我的哭声,赶忙过把我扶起来,一边帮我擦拭着泪,一边安慰我说:“奶奶去了很远天堂,天堂那边没有病痛和苦难的。”年少无知的我,听了姑姑的话,似懂非懂,一想到奶奶在人间被病痛折磨、痛不欲生,去了一个幸福的地方,心里稍稍有些许的安慰。
  然而,一想到当我犯错的时侯,再也没有人为我挡住父母的斥责,甚至打骂;放学回家,再也没有人问我渴了饿了没有?偷偷塞给我一粒糖果,一块饼干。晚上,再也没有人替我掖好被子;也没了那熟悉醇香的旱烟味和呓语般的絮絮叨叨的叮咛……
  出殡的那天,我才真正地感觉奶奶真的要离开我了。我走在棺材前面给奶奶撒着冥钱,一步一声喊着“奶奶拾钱,奶奶走好!”绵绵不断的春雨像扯不断的忧伤,又如无边的细愁,丝丝缕缕缠绕在我的心底,扯得我喉咙嘶哑,头重脚轻一步一踉跄。
  直到那一堆凄凉的黄土落成堆,插在上面的雪色灵幡随风飘动,我才明白今生今世,奶奶和我永远阴阳两隔。别人哭得念念有词,悲天悯人。而我已没有了泪,也不能哭,心中是一片茫然和凄凉。我知道,我的泪只往心里滴,滴得心如同发了霉的苍苔,怅痛地不能自抑。
  恍恍惚惚中,只有雨,密密细细的春雨,没完没了地下着。敲击着一颗湿漉漉流泪的心!
   三十年后,父亲又在一个绵绵的雨夜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       平日里,像山一样伟岸的父亲,一直精神矍铄,身体素质也很好。但在一次放羊回家途中,突然失去了意识后,就重重摔倒在了地上,醒来他感到两腿瘫软无力,不能正常行走。当时,弟弟带着父亲四处求医,还是一直未能查出病因,直到去银川市医院做了核磁才真正查出病情。不是中风,而是先天性的脊椎管狭窄,致使的神经压迫后大脑供血不足所引起的窒息。随后大夫给做了手术,手术也恢复的相当不错。然而,令人料想不到的是,由于护士给换呼吸机时,操作不当,导致父亲重度休克脑缺氧。因而再次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,随之,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单。

       父亲进入ICU病房昏迷了几天后,那一日早上,突然神志特别清醒,想吃东西。亲戚,朋友来看,父亲和他们说了好一会话,人都说父亲的病好多了。正好妹妹来医院替换我,我也庆幸父亲的病情真的有所好转。也加上多日未回家,临走时,就对父亲说:“我回去赶紧把家里收拾一下,过几天就来了,让父亲安心养病。

  可万万没想到,下午刚回到家,第二天凌晨两点,弟弟就打来电话。我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,听到电话铃声,我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。果然,电话那头,弟弟哽咽着,断断续续告诉我:“大姐,爸,凌晨…一点多时,去…逝了。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走时,父亲的病分明已经好了许多,为什么?为什么突然间就……
  悔恨,愧疚,悲痛,自责,一时占据了我的心。后悔自己竟没有见上父亲最后一面。回想起父亲在医院所受磨难与种种不堪,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。瞬间,泪水夺眶而出,我趴在床头失声恸哭。
  父亲被棂车拉回的那天,也是暮春的一个阴雨绵绵天气。那日,乌云哭泣,天空流泪,送行的父老乡亲站立在大路两旁。亲友送葬的大车小车也排成长队,缓缓地跟随在父亲的棂车后面。都从四面八方赶来,送一辈子诚实、厚道的父亲最后一程。
   我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长跪不起
   ……
   我想起父亲高大的身影,常常在老家空落落的院子里,拄着拐杖步履蹒跚,一个人走来走去。一阵秋风刮过,树上坠落了几片枯叶。
   父亲曾经像窗前那棵老桃树,也有过他青枝碧叶的年华。如今,在光阴的年轮中,不知不觉一天天地萎靡成眼前,枝枯叶凋的苍老。父亲对着枯残的落叶,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。我知道:您早已把生老病死,落叶归根看得很通透,也很淡泊。
   父亲,我是您走后的那一夜,突然长大的!
   就在那一刻,我感觉我身后的那座大山一点一点地坍塌。再也没有您那棵大树的庇护,以后自己必须要站成一棵树,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霜雨雪。
   在父亲走后的第二年,姑父在医院检查出了食道癌晚期。

      记得儿时,经常跟奶奶到姑姑家里玩。姑父是村上的民办教师,在当时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。他穿着比一般人干净,讲究。时常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,头上一顶和衣服同颜色的帽子,胸前佩戴着一枚毛主席像章。姑夫家有很多“小人书”和《小朋友》画报。我一到姑父家总是双手捧着爱不释手地翻看。如《红星闪闪》,《王二小》,《鸡毛信》等等。一个人趴在姑父家光线不好,只有一个小格窗的窑洞书屋里。

       书屋里还有青花的瓷瓶和紫黑的老旧家俱,仿佛染上光阴的沧桑,发出幽暗的光。里面既使白天也感到人影幢幢,别人极少进来,而我却极喜欢。安静的坐在一角看那些小人书。有时,直到奶奶喊我吃饭,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去。或许,我最初对文学的爱好,就是从那时启萌的。
   一直都爱体面,精致的姑父,怎能受得了医生为了扼住他体内扩散的癌细胞,不得不给他一次次的做化疗和放疗。可能,姑父是不想把生命的最后耗在医院里,更不想耗在反反复复痛苦无为的冶疗上。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,决定出院,到他想去的地方走一走,看一看。于是,表弟就陪着他到北京,上海,各处旅游了一趟,了却了他最后的心愿。
  在一个夜雨潇潇的晚上,一向做事善于谋划,讲究策略的姑夫。做出了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决定。他给家人写好一纸遗书,在夜深人静之时,从自家的六楼纵身一跃,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痛苦纷扰的尘世。
  后来,才从姑姑囗中得知,姑父因癌症身体剧痛难忍,经常打一种“杜冷丁”的止痛针。既使这样,也整宿整宿睡不着。刚一入睡,在梦靥中老梦见他父母就在眼前,一直要带他走。或许,他在生命最后,受不了病痛折磨,受不了恶梦无休止的纠缠。终于使他心身俱惫,无法忍受那种痛苦的煎熬一直到崩溃。而最终选择了一种决绝,极端的方式,给自己的生命画了一个句号。
   呜呼,实在令人扼腕叹息!
   潇潇雨未歇,亲人的一次次离逝,故乡也成了回不去的远乡。飘汨的魂啊,该何处安放!
   所以,我见不得春天的雨,尤其是春天的夜雨。那是无言的痛,是离人的泪,是亲人的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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